魏千平忽地覺著身子疼得難忍,索性躺了下去。只是他雖睜著眼,但眸光凝滯,好似那些個死不瞑目的人。
自打身子敗成這般模樣後,他便常常疼得徹夜難眠,好似全身的骨肉都在叫囂著要剝離。疼的地方太多了,他甚至說不上是身子的哪一塊骨肉疼!
他不是個虔誠的信徒,只是遍野皆是痛處,苦海無人擺渡,劇痛難捱,擺脫之道惟余念佛求神。可那終歸不是他的出路,年復一年,他的高香換來的是個塵世無佛之定論。
「朕於你有愧,你瞧不上朕在……在理……」
魏盛熠方才弓著腰,聞言這才直起身來,但他沒吭聲。長睫把他眸子裡頭的那野獸般的綠光掩住,只剩了些檀褐。
那魏千平隔了一陣又開了口,聲音又輕又啞,帶著點哭腔,他虛弱道:
「許女洛丞,沈文顏武,白富史貧,付凶喻柔,賀落江斬,十家伏凶怪,亦出青史官。」
「徐儒薛雍,燕華葉朴,季謝護主,宋李精忠,白骨荒丘,黃沙漫道,世家多生換天輩。」
「北狼南虎,西蛇東鷹,四疆跑猛獸,也生風流子,百色同歡。」
「山高水長,酒濃茶香,萬里河山,寒門貴,商賈殷,草野安。」
「這江山萬里,朕似耗蟲,只窺寸方,居高位者最是閉目塞聽……羸弱病軀阻朕路,攘權奪利絕朕愛,生而為人,因何不予朕人樣?」
魏千平一字一頓,短詞長句全被血的腥氣染透。□□澀猶如洪水猛獸要將他吞沒,他只費力將魏盛熠的手扯進來,淚順著眼角融入暖香被褥。
「吾命休矣,若有來生,賜朕六根清淨,除朕貪嗔痴垢,削朕三千青絲,再不入這金籠玉井!」魏千平呢喃著,像是在對魏盛熠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魏盛熠淡淡瞧著,見那人的身子忽然猛烈痙攣,隨即再沒了聲響,這才悠悠開口:
「魏千平,這一生,你享盡榮華富貴,嘗遍珍肴異饌。你不見與野犬爭食的凍死骨,不見同外敵拼殺的無頭軀;你不見忠臣遭污,白綾懸樑;不見佃戶無收,河石磨屍;不見殘軀為宦,嬌身為奴……」
「你覺得舉目無親,世態炎涼,但該那般長哭的應是我,不該是你魏千平!」
魏盛熠的脊背直挺,光站在那兒就像一棵無人可撼的蒼松,他抽回被魏千平握在掌心的手,又道:
「你嘆你一生,我還當你是貪得無厭,無病呻吟,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