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曹操口吟出这首《祭祀歌》,华歆、董昭、司马朗等人亦是暗暗心惊:这个曹丞相真是了得啊!陛下和群臣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在他的耳目监控之中。整个许都城里,哪里还有他的势力笼罩不到的地方?
“陛下这郊天祀地,希望能够兴文偃武的心意是很好的。可惜天不从人愿呐!刘表、刘备、孙权、刘璋、张鲁、韩遂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哪一个会听了他这篇《郊祀歌》便心悦诚服地乖乖交出兵刃束手归顺朝廷?昔日舜帝舞干戚而服有苗氏——那样的盛事,只有舜帝那样的英主明君才做得到,当今陛下只怕还不是那块料儿罢!否则哪里还用得着老夫在这儿顶着炎炎烈日为训练南征水师而殚精竭虑?老夫可没那闲工夫去陪他唱什么《郊祀歌》!”曹操远望着许都城东郊未央宫的方向,也不怕身边这些臣僚听了心中会作何感想,就那么无遮无掩而直抒胸臆,夹枪带棍地把对献帝的不满一泻而无余。
华歆、董昭、司马朗见到曹操今日面色颇为不善,一个个绷紧了心弦,丝毫不敢大意,生怕自己的言语稍有不慎就给自己带来不测之祸。
“罢了!董昭,你平日是最喜欢到许都城中各大府邸之中转悠的,你近日可曾听到外面有什么异常的风声没有?”曹操拨转了话头,径直又向董昭问道。
“这个……启禀丞相,属下近日在许都城中听到了一段童谣,很是可疑。”董昭面色一敛,显得十分紧张地说道,“这段童谣来得极其阴险毒辣,只怕会对丞相大人的声望有所损坏呀!”
曹操一听,脸上却淡淡一笑。他事先早就探知到了这首童谣的内容,本也无须董昭前来举报——但是这个董昭作为僚属能够摆脱一般名士大夫的面子观念而甘当自己的鹰犬耳目,这一份难能可贵的积极性却是不应该挫伤的。
于是,曹操笑意一收,面色一正,向董昭放软了声气问道:“多谢董大夫的这份赤诚关切之心了,却不知这段童谣是何内容?还望董大夫明示。”
“丞相大人,此乃属下当尽之责,您太多礼了!”董昭慌忙伏身还礼,恭声禀道,“这段童谣的内容是:‘君非君,相非相;夺主威,臣操权;曲一乱,难再调;日在下,月在上;朝纲崩,难再居……’”
“这段童谣编得可真是有些古怪啊!尽是乱谈一些颠倒黑白的事儿。”曹操冷冷地说道,“有这份才情的人不好好珍惜这份才情,拿来这么瞎闹。”
“丞相大人,这段童谣很是阴毒,它有隐讽暗刺之意啊!‘曲、一、日’这三个字合起来不就是一个‘曹’字吗?”董昭的脑筋有点儿不会转弯,不顾曹操的脸色早已变得铁青,仍然像急于卖弄自己的小聪明一样喋喋不休地解释着。司马朗情知不妙,急忙从旁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袖角——董昭这才醒悟过来,顿时吓得直冒冷汗,慌忙闭住了口。
这些朝廷的名士大夫们真可恶!当年董卓专权乱政之时,他们在明面上抗衡不了,在暗地里也曾使用过了这样一招——编了一句“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的童谣流传坊间,搞得董卓的部下人心惶惶!今天,他们故伎重施,又拿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招数来对付本相!哼!是可忍,孰不可忍?曹操脸色大变,当场便要勃然发作——就在他准备拍榻而起的一刹那,他突然一眼觑到了自己腰间玉带上那块金牌当中刻着的那个“忍”字,在落日斜晖的映照下显得光芒四射,蓦然似有一盆冰水迎头泼下,他那满腔激愤躁动之念一下如被尽行冻结于胸,再也溢之不出了。
这个“忍”字是当年他在官渡与袁绍对峙到最艰难、最紧要的关头时,荀彧从后方许都里亲笔写在帛幅之上,派杨俊以八百里加急快骑连夜送到他中军大营的。在那段艰苦卓绝的岁月里,他就是凭着荀彧赠送的这个“忍”字,咬紧牙关坚持到了最后的彻底胜利。所以,班师回朝之后,他让宫廷里的名匠将荀令君亲写的这个“忍”字刻在了自己束腰玉带的金牌之上,时时刻刻用它来警醒自己要“操一心以防患之勃兴,坚百忍以图功之终成”。